鸳鸯锅｜清汤（1）
发布时间：2017-04-13 | 所在栏目： 影评 | 作者：青门好风景
《戏梦人生》（1993）是侯孝贤“台湾三部曲”的第二部（第一部为《悲情城市》，第三部为《好男好女》，三者无剧情上的关联），讲述了台湾布袋戏大师李天禄在日据时代（1909——1945年）的生命起伏及与其多种戏剧传统的关系。影片是纪录片与剧情片、传记与自传，及呈现与再现的融合。
风尘阅历，
云块的散布般
行去
年前，《电影灵魂深度的沟通者——廖庆松》、《声色盒子——杜笃之的电影路》二书终于到手，心下稍慰。单等二书从台湾发货，就是两月，实在不易。前者我不晓得，但可以确信后者是北电图书馆、国家图书馆都寻不到的。但欢欣之余，却不免扫兴。廖庆松、杜笃之，一个管剪辑、一个负责音效，都是大家，《戏梦人生》便有二人参与完成。然而翻遍二书，涉及《戏》的文字寥寥，将人阅读的欲望削去一半。《戏》什么明目？要知道，天皇黑泽明都前后看过四遍呢！
“像云块的散布，一块一块往前叠走，行去，不知不觉，电影就结束了。”编剧之一朱天文如是说侯孝贤对《戏》的构想，《戏》诚如所言，142分钟，100个镜头，多是固定机位，真像云叠的一般。但它每朵云都是结实的。
和同为庶民传记题材的《我这样过了一生》（1985）一样，《戏》也将对传主生平的描刻重心放在其前半生，但并不像《我》那样结尾由演员饰演老年的主人公，而是让传主亲身说法。《戏》中八十余岁的李天禄风尘阅历，才自有一番风尘言语和姿态，饶是演技再绝的演员也学不来的。
耄耋之岁，生命里的那些人行云般掠过，难以捉摸，却在心头挥之不去。
导演如何对“我”生命里的那些流云进行捕捉？
《戏》的处理相当有趣。
天禄入赘母亲家的父亲一开始就没什么头脸，是外公的陪衬。第1镜中，天禄生日宴，外公同宾客侃侃相谈，父亲麦当则端茶奉水，在画中大多只露背影，甚而竟被导演赶出画，连背影都不剩。第9镜中，外公训斥天禄，父亲只在画中露一手臂，声音也只是附和着岳丈。第25镜里，外公一通言语后，头微侧问向后景处，画中稍露出父亲脑袋，观众才知原来父亲一直在场，而父亲也只是让他的岳丈大人自行作主。
天禄父亲亦与子不睦，导演特意在28-30镜、41-43镜中将父子二人由同处一画到分放在不同画内以凸显这种关系。
梳妆的天禄母亲
天禄母亲在第10镜正式出场。镜头开始，天禄不安地跪在地上，仿佛等待着厄运的降临。果然，不久母亲入画，天禄屁股开花，母亲威严毕现。母亲第3次出场，即是最后出场：第16镜中，母亲由门外走进门内，镜头前后空间被延展开。镜头最后用近景表现正梳妆、准备为天禄外婆拜天公的母亲，渐入天禄口述声。浅焦视觉与深焦听觉的声画对比营造出的空间层次感里，母亲的角色完成了她留给观众的最后印象。画中匆迫的车马奔向远处，天禄自述：母亲死了。
天禄外公治家严厉，导演对父亲形象的处理将这点衬得尤为突出。而第25镜第一次用外公的哭泣展现了其内心柔软的一面。第26镜中失意的外公跌下扶梯，镜头并未对向摔下的外公，结果如何，观众不得而知。接下来镜头展现的是天禄与父亲、后母的生活，外公何在？而第31镜中，天禄口述外公已然谢世。刚体会其感性一面，就这样从天禄生命中溜过，这样的处理留给观众的复杂情绪是难以言表的。
天禄外婆的行止没有被镜头展现出来，而天禄外婆的死亡却引出了影片主人公、口述者李天禄的第一次亮相，被天禄直面镜头道出。祖孙情深，于留白处现丰盈。
天禄交往的同龄异性里，除了妻子，影片还交代了大眼和丽珠两个人物。大眼出场于第20镜：新来的后母依次给天禄、大眼换新腰带。大眼系谁？观众不明。而第25镜，阿春要接大眼回厦门，观众透过天禄外公的话才知：大眼本是要被安排嫁给天禄的。前景处是相拥而泣的阿春、大眼、外公，后景则是懵然不觉的天禄。那时的天禄、大眼或许是耳鬓厮磨，情谊甚笃，但最好的时光，当时不觉。
丽珠与天禄
影片对丽珠形象的勾画最是着力，前后用了11个镜头，背景乐用了浪漫、摩登的日文歌。片中最长的镜头长达7分钟，便是展现丽珠试探天禄一节，为不喧宾夺主，被丽珠安排去挑逗天禄的奇英到底也没能露面。情切处，切回阵天禄的唠叨，天禄口中自己和丽珠的爱情高潮、分手，画面没有展现，让人生叹：惆怅空相送，欢游自此疏。怅在老人口中碎念，欢被在银幕上定格，疏在观众脑海蔓开，层次错落、余韵低绵。空相送的不是天禄和丽珠，而是观众自己。看侯氏的片子，角色事迹得以在观众想象里延展，延展里观众又能感念及自身。
第85镜，也是句好诗，天禄与即将分别的日本友人对饮：一杯从别后，风月不相闻。
文学有散文、小说、诗歌等诸别，电影亦然，《戏》即是段逸诗。观《戏》，戏味自知。第22镜长近三分钟，只表现了布袋戏《白蛇传》片段，待观众神浸其间，镜头切到幕后摆布人偶的戏子，引人感慨自身亦如布偶为命运捉弄之时，下一镜头再直对戏台。同是演戏，一样的《白蛇传》，兴味判然。
布袋戏《白蛇传》
看《戏》，听一个老者的叨念，像是过了一辈子。野暮吹，景非常。不成悲，自沉吟。天边一朵朵云，串不起灵吉丹。荒莽乒乓呼号，沧桑也不兴叹。
对于小儿子毛里的死，李天禄这样对妻子说：“那是他的命，他不想跟我们吃了。他死了，你又能怎样？”
这是一个六人合写的影评专栏，
每周跟大家见面两次，
每一期会有同一个主题的两部风格截然不同的电影，
红油|辛辣可口 酣畅淋漓
清汤|淡而不寡 意蕴悠长
各位看客自行食用
